丝弦

麻利点
产粮随缘

【元与均棋】如果一颗星坠落


○无差,残酷故事,童话+现实

○接连的缺憾,但是HE


“我们总是在贩卖遗憾。”



一、寻找


“你在找什么?”萍水相逢的人问他。

“我在寻找一颗星星。”

徐均朔的睫毛上沾着一点清晨的细小水珠,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垂着眼睛,好像在思索,又像在短暂地放空,嘴角却不自觉地微抬,隐秘了一半心绪。


萍水相逢的人看着有些年长,他在这里走走停停,遇到了也在此处走走停停的年轻人,阳光把年轻人的头发揉得很软,风也缠绕着,仿佛这自然万物都对他偏爱有加,雨会为他停留,山水会自己走入他的眼睛,时间就此消失,成为他掌心的一吻。

徐均朔背着单肩包,伸手感受着风的缠绕,抬头听一听阳光耳语。他慢慢走,一路走一路停,像个流浪旅人,带着文艺的透明帽子,眼底澄澈,骨骼分明。不知在这里走了多久,他才遇到了这个陌生的年长者,年长者礼貌地拦住他,跟他打招呼,继而像诸多文艺作品中那样,问他一些思考力强烈的问题。



“寻找星星······”年长者轻声重复,然后笑道,“其实,我可以帮你找到,但有一个要求。”

“什么要求。”

“唱一首歌给我听。”



二、坠落


徐均朔在还是一颗星星的时候,就很会唱歌。这是每一颗星都要学会的技能,因为星星要靠歌唱散发光芒,谁的歌唱得最好,谁的光芒越盛。徐均朔是一颗很年轻的星星,在茫茫夜空里,他的光芒耀眼,旋律点缀着他的生命,悠扬美妙,包裹住一片漆黑阴冷区域,剩下温暖和柔软。

上天入地可能再也无法找到第二颗这样的星星了,漫长的旅程中,闪烁的小家伙们白日沉眠,夜晚汇聚,光明的河流就此出现,那里,歌声最动听的是他,最明亮的是他,最年轻的也是他。


其他星星不高兴了,开始窃窃私语:

“凭什么郑老师那么看重他呀。”

“就是,我才不信这么年轻的一颗星的能量有这么多。”

“说不定,有什么猫腻呢。”

“没错······”


徐均朔就当没听过这些,他常常会找这一片星河中的指明星,听他讲人间天地的故事,和他聊许多光怪陆离的问题,他就像一个永不停息的问句,抛出来的字词都组成了诗,又接着变成轶事、唱词、剧目。


“世界是什么样的?人的时间有多久?星空会永远存在吗?河流是否是天的镜子?”

“鸟儿的声音很动听,跑到我的身边,就像小夜曲,我很喜欢。”

“我想像一首歌一样活着,想像一个人存在,能见到黎明和傍晚,可以看到太阳眼睛下的世界,可以走进午后的光阴里。”


“很有趣啊。”郑棋元笑着说。作为指明星,他是这里星星们共同的老师,也是德高望重的前辈,有着成熟惊艳的歌声与夺目的光芒。


星星的生命很久很久,他已在这里闪烁了几万个夜晚,送年老的星辰离开,迎崭新的星光到来,至于自己身旁这颗年轻星星,应是最与众不同。

“许多年前,我被带到这个位置,老星星对我摆摆手说,他到大限了,要去看看人间,指明星从此便是我,我抛掉了以前用的名字郑迪,来到星河里更高更远的地方,但那个时候,我还没有准备好。”郑棋元这样回忆着。

“说明你很厉害,”徐均朔笑了。

“其实没有,”郑棋元也笑,“和你一比我当时就像个傻子,什么也不知道,白天睡觉晚上干活,没想太多。”

“但是你这个时候,已经是指明星了,你看看我······”徐均朔摊开手。

郑棋元偏头看他,眼尾一弯:“你怎么?”

“我还只是个听你讲故事的小星星。”


“小星星······”郑棋元低下头,轻轻笑了一下。

“此时应该有那首歌,”徐均朔拐他一拐,“唱唱嘛。一闪一闪······”

郑棋元摇头逗他:“不唱,不会。”

徐均朔开始戳弄他。

郑棋元:“······亮晶晶。”

两个人都笑起来。


在长久的生命里,星星们日复一日歌唱沉眠,经常聚集,有时飘散,指明星停留在更高更远的位置上,看他们来来去去,很少有星星主动走到他身边聆听。


“你为什么过来?”最初的时候,面对站在他面前一身光芒的徐均朔,他疑惑发问。

徐均朔不管三七二十一在他身边坐下:“我为什么不能过来?”

“他们都没有像你这样。”

“他们是他们,我是我,你又不是黑洞,我过来找老师找前辈聊聊天,有什么关系?”

徐均朔抬头看着他,一双眼睛和他身上的光一样亮堂堂,仿佛倒映着一整个宇宙星空。郑棋元心中触动,他开始经常和这年轻的星星聊天讨论,讲天南地北、人间纷纷,就像多年好友,无话不谈,无所不言。


直到有一天,徐均朔来找他,跟他说:

“我想去人间。”

郑棋元一愣:“什么意思?”


“从这里跳下去,到人间去。”徐均朔道。

“为什么呢?”郑棋元看着他的眼睛,轻声问。

“我想像人一样活着,想见见太阳,唱着自己喜欢的歌,去许多地方流浪。”

“我想拥有味觉尝一尝冰激凌的味道,想站到河边触碰流水,想收圣诞老人的礼物,想用一生去做很多事······哪怕仅仅百年,

“我向往人间。”



“可很少有星星半途坠落人间。”

“那我就是其中之一。”

“你不会有像星星一样长的生命。”

“但我会有比星星丰富几十倍几百倍的人生。”

“未至大限的星星坠落成人,定会有缺陷,你真的要冒这个风险吗?”

徐均朔毫不犹豫地点头:“我已经想好了。”



郑棋元慢慢从他身上挪开视线,缓声道:“每一颗星星最后都要坠落的,有五年的时间像人一样生活,然后······”

“然后,”徐均朔接道,“能量散尽,成为天地自然的一部分。”

他垂下眉目:“有的变成了树,有的是花草,有的成为溪水,也不知能不能重返星空。”

郑棋元沉默。

“可是,”面前年轻的星星说,“他们到死也不会是人,我想成为人。”


不再是星星,不能长久存在,不会发亮不会闪烁。

而是真正的、活生生的人。


“棋元哥,你是清楚的,只有这样做,没有其他办法。”

郑棋元看着面前原本被他选为下一任指明星的年轻星辰,轻轻笑起来:“尊重你的选择。”



就这样,星河中有一颗星坠落了。

他如此明亮,如此骄傲,如此耀眼,有着年轻的光芒和最干净的心。他带着身后一束光划破夜空,穿过云层,经受灼热和剥离的煎熬后,随着疾风一起投入大海,奔向人间。

热烈着下降,挣扎着攀爬。

千辛万苦,终于如愿。



徐均朔落到地面,望着被云层遮了一半的天空,妄图找一颗熟悉的星星,未果。

他以前勾画过很多自己变成人后的时光,作为唱歌最好听的年轻星星,有被无数星辰艳慕的天赋,从前做过的梦、讲过的许多故事,只要足够愿意,便都能成真。


但是,命运是公平的。

徐均朔低下头,苦笑了一下。


他失去了歌唱的能力。



三、痴求


年轻的星星半途坠落人间,成为震撼整个星河的大事。

“徐均朔跳下去了?”

“对呀,他变成人啦。”

“不是吧,这么想不开?郑老师也不劝着点。”

“有什么好劝的,我巴不得他去搞自己的那什么······宏图伟业呢,这样折腾的星星,指不定哪天给我们惹事!”

“只是,他那样有天赋,真是可惜······”


星星们议论纷纷,被远处的指明星听到,他转头看看自己四周,空旷一片。自从答应徐均朔的那一刻起,他就找好下一颗接替自己的星星,而现在,面对自己停留了几万年的星空,他内心平静,原本想回忆些什么,觉着自己这几万年活过来,总该留下一点值得怀念的事。可是思来想去,记起的只有和徐均朔讲故事的情景。


“我听说啊,蝴蝶也可以变成人,但他们的身份低贱,要靠与人结合才能成为真正的人。”

“哎你有没有听过重生成人的故事,有个故事是一个人类的前世是地里挖出来的古董,是不是很有趣?”

“这么看来,人类比我们会讲故事,有机会,一定要亲自去听他们讲后续。”

“你也可以讲给他们听。”郑棋元说。

“我吗?”徐均朔笑了,“我不但要讲故事,我还要唱出来,我想成为故事里的人。”


原来他很早就说过了,想成为故事里的,人。

郑棋元的视线仿佛穿过层层阴云,来到离他很遥远的海面,那里是人间。

他的大限已至。


到了要坠落的边缘,郑棋元还在想:“他应该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吧?”

三,二,一。

郑棋元闭上眼睛。





“你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吗?”

徐均朔捧着剧本轻轻念着,手中转着一支笔,低头走到年轻演员的身边。

“可以了,现在对戏吗?”他把笔放在桌子上。

“嗯,”年轻演员点点头,“麻烦了。”

“没事,我经常帮剧团演员对戏,快成工作之一了。”


年轻演员顺口问:“有没有想着尝试演戏?”

徐均朔翻剧本的手指停了一瞬,随后继续翻页:“话剧吗?”

“话剧也挺好的,不过你现在不是跟着音乐剧组工作吗,音乐剧呢?想过吗?”


“为什么会这么问啊?”徐均朔笑道,单手摘下眼镜。

“我觉得你长得很适合。”年轻演员老实答道。

“是说我帅的意思吗?”

“可以这样理解。”

“那真谢谢了,不过呢,”徐均朔坐到旁边的椅子上,“我还······没什么想法。”

“不应该,”年轻演员支着脑袋对他笑道,“艺术表演出身,译配做得这么好,想来唱歌也不会差。”


徐均朔道:“我不会唱歌。”


年轻演员摆摆手:“别开玩笑了,好几次演出的时候,我都看到你在下面跟唱了。”

徐均朔张了张嘴,想解释什么,却到底没有出声。


他在人世间从事了自己最喜欢的剧场工作,跟着剧组做统筹和幕后,跟着老师学剧本译配,跟着演员们安排计划生活。

“我本应满足。”他有时会想。


可是。

从星星变成人是很容易的事,从星星变成人是很困难的事。

容易到只要从夜空中一跃而下,困难到或许需要付出整整一生。

苦追,妄想,痴求,人永远逃不开接连不断的欲念。

星星呢。

“星星只要歌唱,努力发光就好。”指明星这样说,郑棋元这样说。


那不能歌唱,没有光芒的人,是我想成为的人吗。


“我才不信,”年轻演员用肩膀撞了撞他,“唱首听听嘛。”

“我真不会。”

徐均朔从椅子上缓慢站起来:“别为难我了。”


“好吧好吧,”年轻演员跑过去,勾住他的肩膀,笑道,“不闹你了,快来跟我对词。”



几年前,有剧组老师见到他写的文字、填的歌词,颇为动容,满怀喜悦地去找这个富有天赋的年轻人,问:有没有做译配的想法。徐均朔当即不负他所望地答应下来,此后便常常与文字为伍,接过一些零零散散的活,也拥有几首作品。但幕布后的光芒,即便名字放于屏幕之下,也仅仅是几秒钟的事。观众很少记得,时代留念短暂,有哪个怀着舞台梦想的年轻人不愿站在灯光下、掌声中呢?至少许多剧组老师、工作人员、演员是这样认为的,他们常会在演出时,看到侧台下站着的人,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,一半的面孔被长幕的阴影挡住,但他们发现他在张动的嘴巴,跟着剧里的歌不出声地唱着,口型极少错误。

那双眼睛明亮清澈,就像星星。


台上的演唱结束后,他默默地转身离开。

徐均朔走过长长的剧院走廊,一边走,一边低头张口,试图唱些什么。

但是发不出声音。


唱不出来,连最简单的小星星都唱不出来。


他抬起头,看到昏暗的剧院后台,长长的廊路好像一眼望不到尽头。这里的天花板上没几盏灯,他盯着这些灯,悄悄地想:没有以前的我亮。



四、相遇


“小姑娘,你怎么了?”

郑棋元半蹲下来,低头看着面前蹲坐在地上睁着大大的眼睛望向他的小女孩,轻声问。

“乞讨。”

小女孩弱弱答道。

“是······家里困难吗?”

“嗯,爸爸和妈妈都在生病,我没有办法······”小女孩突然起身扯他的衣摆,“叔叔,求您了。”

郑棋元皱了一会儿眉,拉住她的手:“先起来。”


他落到这里还不久,就遇上这样一桩揪心事,倏地想到以前听过的故事。孩童失所,善者孤苦,弱女被欺,志士潦倒,无一不艰难,无一不悲叹。见着面前这不过十几岁的女孩,他就想自己身上这些能量,多少还是能有点用的,至多实现五个愿望,到那个时候,便也该自然离去了。

人间太大,也难找到当年那颗叫徐均朔的星星。仅仅五年而已,没什么用,郑棋元想。他没有太多执念,倒不如送几个愿望出去,成全一些人。


说实在的,世上这样无私为人的大傻子实在不多,女孩父母听到他的来历先是惊讶,接着半信半疑,直到郑棋元真的实现了他们健康温饱的愿望,这一家才后知后觉地欣喜若狂。

女孩拉住他的胳膊,将他往屋里拽;妻子和丈夫喜上眉梢,给他做最丰盛最可口的饭菜,还握着他的手一个劲儿地道谢。

“来吧来吧,和我们一块儿!”女孩对他说。


郑棋元坐在饭桌前,有了很奇妙的感觉,他不知道怎么形容。当星星的几万年里,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。“你从哪儿来的?”女孩母亲问。

郑棋元怔了一下,表情有点尴尬:“从······很远的地方。”

“那你要去哪里?”女孩父亲问。

郑棋元摇摇头:“不知道,还没有想过。”

男女主人同时愕然看向对方。

女孩也问:“那你为什么会来到我们这里?”

郑棋元想了好一会儿,没找到适合的说辞,只能又摇摇头。

“那你现在有住的地方吗?”女孩又问。

“没有。”郑棋元乖乖回答她。


“那就和我们一起住!”小姑娘笑着拍拍手,“多一个人热闹,我喜欢热闹。”


郑棋元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,许久没有回神。


他开始和这户人家同住,时常想,这确实和在天上的感觉不一样。每一次一起吃饭的时候,每一次说说笑笑的时候,每一次同行、游戏都充满乐趣,眼前的色彩被玩具肥皂泡映得更加明显,他被女孩带去学校的运动会,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围上来,绕着圈跳啊笑啊,快把他绕晕了。但莫名的雀跃在他的心里撒欢,“这是什么感觉?”他带着一点惊喜地想。

原来人间是这样的啊。


结束的时候,女孩跑过来拉住他的胳膊:“饿死了,回家吃饭!”他和女孩一路又推又扯玩着闹着跑回去,天已落幕,星星们都醒了,地上亮起万盏明灯。

那其中有属于我的一盏,和我一样亮。郑棋元闭上眼睛想着,想天上几万年的时光明明很长,但好像都不太能记得请了,只有现在,清晰得仿佛千万年都不会忘,哪怕他消失离去,这些记忆都能留着,终有一日也能重新拿起。



直到某一天,女孩感冒,他到外面帮忙买药和采购,中午回来却发现家里没人。

“你怎么没一块走?”邻居老太太经过,疑惑道,“他们上午就搬走了。”


“搬走了?”郑棋元怔然问。

“搬走了。”邻居老太太背着手,慢悠悠地上楼了。


哦,搬走了。


郑棋元拎起手中的药,看了几眼,又抬头瞧瞧面前锁住的屋门,他一直没有钥匙,平日都敲门,也没有家里任何一人的电话号码,但总能准时接女孩回家。

他从来没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对。


郑棋元把买回来的药和果蔬挂在门把手上,心想,或许有一天,他们会回来拿。


然后他走了。

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,在大街上四处转着,偶尔也能看到乞讨的妇女或老人,他会像之前一样掏一些钱给他们,之后继续乱逛。



后来他在商区街角遇到一个弹唱卖艺的男生,男生意气风发,长得也不错,是个作词作曲的好手,一心追梦却接连失利,最后落魄到街头巷尾,

“为什么失利?”郑棋元问他。

“勾心斗角,不懂规则,”男生边调试吉他边回答,“无钱无势,太正常了。”

“为什么还在这里坚持着表演?”郑棋元又问他。

“不想放弃。”男生轻声说。

“你向往舞台吗?”

“······当然。”男生调试吉他的手指停下来,声音里藏着浓重的叹息。

郑棋元说:“我可以帮你。”


他送出了第二个愿望,帮这个男生登上了他向往的舞台,粉丝的掌声把他捧红了,从此他有了钱,也有了势,通告邀约接连不断,再也没有去过那个商角街区。


也再没有见过郑棋元。


“认错人了吧?”接电话的助理满是错愕,“朋友?他说不认识。”


在街角听了他一周的歌,帮他做了半个月的团队代理,连续三个月和他谈心同行,最后也换不来一个朋友的身份。



再后来,他送出了剩下的第三个、第四个、第五个愿望。


这里面,有他奋力相助却终究吵到分道扬镳与他陌路的团队;有获得了想要的幸福、和新婚丈夫一起出国却再也不会与他相见的女孩;还有在重病重获新生后,因酗酒醉驾车祸而死的少年。


郑棋元一个人在小道上走着,此时要日落了,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,没有第二个影子与他一起。他已经走了很久,觉得有些累,从黎明走到傍晚,走到星星快要出现。

你到底还在期待些什么呢,他略有茫然地想,迷糊间不自觉地就拐入街旁一家聋哑儿童福利中心。



在那里,他见到了一颗小星星。


“我是均朔!”

那颗星星,不,那个人正站在一群失声儿童中间,手口并用坐着自我介绍,然后给孩子们讲故事。

“人,其实就是天上的星星变成的,只不过呢,有的星星太有勇气,早早跳下来变成了人。就像退去仙身的神仙一样,星星提前变成人也要被老天拿走点什么,比如他拿走了你们的声音,当然也可能有一天会还给你们······”

“哥哥也是星星吗?也是提前跳下来的吗?”有小男孩在纸上写了问题,举到他的面前。

“是呀,”徐均朔轻轻一敲小男孩的脑袋,“我和你们一样,但是比你们好那么一丢丢,我只是不能唱歌啦。”

“哥哥当星星的时候唱歌一定很好听。”一个小女孩写道。

“真会说话!猜得不错,”徐均朔乐了,“你当星星的时候声音一定很甜。”



郑棋元扶着门框,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,某一个瞬间,四周仿佛没有声音了,只剩下还是星星的徐均朔的歌声,在遥远的过去,却那样近,那样熟悉。


故事的讲述还在继续,徐均朔开始给孩子们讲蝴蝶的故事,“蝴蝶也是可以变成人的,但是身份比较低微,因此,很多蝶人希望通过与人类结交,成为真正的人。”

“可是他们真的很美丽。”他的眼角弯起来,像星星旁边的月牙。

“还有关于古董的故事,古董也可以变成人······”

“古董跨越了千年万年,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。”有人打断了他。


徐均朔转头向门口看去。

“许多年后,黄土开裂,蒙尘擦去,有故人出现在人世间,和一直寻找的他们,相遇了。”

徐均朔看到郑棋元朝他走来,就像看到多年前的那颗指明星,永远在他身旁,听他讲一些不着边际的故事,笑着与他谈心。


“星星和星星也相遇了。”他轻声说,明明笑着,眼前却模糊一片。



五、愿望


“棋元哥,你说,伤心是什么感受?”还是星星的徐均朔支着下巴,抬眼望向郑棋元。

“大概是失去吧,失去就会伤心。”郑棋元想了想,这样回答他。

“失去,得到又复失,便会失落,失落且遗憾,便是伤心,”徐均朔轻声分析,继而笑了,“有点道理!”

“那······”他滴溜溜转了转眼珠,又问,“你有伤心过吗?”

郑棋元无奈笑道:“这应该是人类的情感,人类才晓得伤心。”


“那苦呢,”徐均朔接着问,“苦是什么感受?”

“苦?”郑棋元一愣,“苦是味觉吧?”

徐均朔摇摇头:“好像不只是味觉。”



他说对了。

郑棋元看着面前的人,觉得人世间最苦莫过如此,痴求无果,命途不待,明明还是有机会的,如果再早一点点,哪怕早一个人。


可是。

五个愿望已经用尽了。


“怎么了?”徐均朔慌了,几步上前抱住了他,用拇指去抹他脸上的泪,“怎么哭了?”

“我没有哭,”郑棋元忙摆手,“没关系的,我没哭。”


他这么说着,眼泪好像流不尽似的,争先恐后往外冒,徐均朔歪着脑袋看他红通通的眼睛,眉目里全是温和的笑,还夹杂着一点点苦涩。

“不能唱歌也没事。”他温声道。


郑棋元闭上眼睛,叹息一声。

他觉得难过又愧疚,总是有遗憾,像过不去的山头,一次次横亘在前面,他已经不剩下什么了。

“可惜我遇到你太晚了。”他哑声道。


我能给你的,只有这么一点。

他不甘心,那颗叫徐均朔的星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。



“但是,总归是遇见了,不是吗?”徐均朔突然上前,笑着握住他的手。


郑棋元安静地看着他,他们来到了外面的树林小路,夏天快要过去,有叶子晃晃悠悠地飘落,落到徐均朔的肩膀上。

“我刚来的时候,经常会感到伤心,想着,为什么会这样,为什么会那样,偏偏抽中最令我痛苦的遗憾,原来苦真的不是味觉,原来这就是人间。”

“后来,我不去管它们了,遗憾就遗憾吧,我们总是在贩卖遗憾,”他闭上眼睛,觉得风从耳边略过,有一点声音,不由得翘起嘴角,“有时候想想,这个世界如此美好,其他的都不算什么了,我舍不得。”


他张开双臂,跑到小道中央,感受风穿过衣襟,弄乱头发,听见树叶沙沙作响。



“人间真好,我好爱它。”

他笑着说。



六、骗子


郑棋元说,他身上剩下的能量,可以帮徐均朔恢复歌声,但是只有半年时间。


“五年我已经用了三年,还有两年时间,不要紧的。”郑棋元解释。

“是吗?”徐均朔半信半疑。

“我已经活了那么久,至于用这点时间来骗你吗?”

“至于。”

“爱信不信。”郑棋元假装气得扭头欲走,被徐均朔一把拽住,拉到自己旁边。

“那就信吧。”他说。



第六个愿望送了出去,送给了徐均朔,虽然是不完整的、带着遗憾的愿望。


“我很满意。”唱歌的能力终于恢复,徐均朔清了清嗓子,把自己收藏的一大堆剧本和谱子翻出来,摊在郑棋元面前,“早就准备好了,就等这一天。”

“这么多,”郑棋元讶然,慢慢翻看一堆资料,“要全试一遍吗?”

“是啊,我一直想演一部音乐剧,你一定要来看。”徐均朔说。

郑棋元颇为满意地点点头:“看来这半年应该不会白费了。”

“一定要来。”徐均朔无比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,又重复了一遍。

“我会来的。”

“一定哦。”

“哎呀知道,真能啰嗦。”郑棋元笑着推了推他的肩膀。



直到徐均朔离开赶去剧场,他仍然站在原地,看着跑远的人的背影,轻声道:

“我会来的。”




叫徐均朔的人终于抓住了自己想要的东西,每次他唱歌,郑棋元都会抱着臂倚在墙边,闭上眼睛听,清澈熟悉的歌声仿佛在梦里,偶尔也叫嚣着想要冲破梦境,去往新的结局。一曲终后,徐均朔总问:“棋元哥,我唱得怎么样?”郑棋元会笑着看他,说一句“还要努力啊”,小孩就假装置气似的鼓鼓腮,继续回去改词练调,一天里这个场景占三分之二,好像要和时间赛跑。


“这里我觉得改成这样会好一些······”郑棋元有时会帮他看一些谱子,调整唱法,在他试唱时徐均朔走了一会儿神,突然扬头问:

“还有多久?”

郑棋元一愣:“什么还有多久?”


“我还有三个月,你呢?”徐均朔看向他的眼睛一眨不眨。

郑棋元也盯着他看了十几秒,然后笑着拍拍徐均朔的肩膀:“没事儿,按你现在的速度来说,三个月够用,首演没几天了,可要准备好不能有闪失······”


“郑迪,”徐均朔叫道,“如果你也是人就好了。”



郑棋元声音止住,难以言喻的感受像小溪流淌进他的四肢百骸。

是伤心吗?是苦吗?他不知道。


首演那天,徐均朔站在剧场的舞台上,抬头看从院顶飘下来的纷纷扬扬的亮片,左侧幕下只能跟唱的年轻人好像也站在那里,看向他。徐均朔把视线扫过去的时候,不由扯出一个笑来,就算以后还是只能站在台侧跟唱,他也心满意足了。


因为此刻已定格,停留在他的记忆中,可以停留千年万年,灯光下,舞台上,掌声中,美妙的歌曲,飞扬的旋律,仿佛当年一跃而下的星辰,灿烂热烈,带着满满当当的故事和欢喜,来到向往已久的人间。

而前排一个座位上,郑棋元就在那里,笑着看他,轻轻鼓起掌来。

他来了。



徐均朔也笑,视线和他交汇,一时间,周围所有人和物都模糊了,好像只剩他们两个,一个人,一颗星星,台上台下,四目相对。



剧已落幕。


观众们纷纷起身离开座位,只有前排的一个身影还未动,台上演员都挥挥手告别,徐均朔却盯着没有离去的郑棋元看了许久,也没有动作。


有观众从郑棋元身前走过,低头捡起掉在地上的票根,那人直起身和朋友说笑着离开,后面的座位却空空如也。

那座位上,只剩下一朵小白花。


徐均朔大脑一瞬间被抽空了,他死死盯着那个座位,眼底通红,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。


“好可爱的小花。”

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经过,惊喜地拾起座位上的花,放到鼻子底下轻嗅。女孩把小白花带走了。徐均朔回过神来,疯了一般地跑出去,拨开朝他望过来的观众人群。他跑到剧院外,人海万千,哪还能看到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。

都没有了。



天空飘下薄薄的雪,雪花从天上坠落,跟人间说着,已是冬季。



七、光芒


“唱一首歌给我听。”

“抱歉,我唱不了歌。”


徐均朔礼貌回道,眼尾的弧度恰到好处,像星星旁边的月牙。年长者听他这样说,十分理解地点了点头:“你的上一个愿望,我实现不了。”


徐均朔看着他。

“因为你要找的星星,应该和我是一样的,大限时坠落,经历五年人间悲苦。他既已离去,我也没有可能找到。”年长者坦言。

“如果我知道,他曾经经历过那些,我会不顾一切地去接住他。”徐均朔像是想到了什么,喃喃道。


年老者静静看了他一会儿。


“但是,我可以给你另一个愿望。”

“我想听你唱歌。”


年长者对徐均朔笑,遗失的歌声终于重新回到他的身上。多年已过,得又复失,失而复得,喜悦都已变得不再奢侈,仅仅从心头一掠而过,再想起以前,便只剩寥寥怅然。徐均朔道了一声谢,为年长者唱了一首歌,是很简单的小星星。


“唱得倒是不错,”年长者称赞道,“是个有天赋的小伙子。”

“以前,听到过很多次,这样的话。”徐均朔轻声道。

年老者笑笑:“相逢即是缘,孩子,不要难过。


“你看,”他抬头指了指天空,徐均朔随着他向上看去,“看到了吗?”

“什么?”

“光,”年老者轻声说,“白日有太阳,夜晚有星月,光从未停止,有的会为你照明,有的会帮你指出方向,但是,人生仅仅百年,是你的人生。”

“未必一定要寻找星星。”他道。


“去吧,去走你自己的路吧,不论往光明走,还是往黑暗走,找正确的方向,努力走下去,可以回头,不要怕。”

“有缘便会相逢。”



徐均朔告别了年长者,他准备回去了,回到剧场,回到剧组,不再寻找星星,他想唱几千首几万首歌,想演许多许多剧,读一些书,听一些故事,交一些朋友,这样就好。


往回走的时候,他唱起歌,还是小星星:“一闪一闪······”

“亮晶晶。”有声音打断了他,接着唱起来。


声音的主人看起来没什么变化,和当年一样,笑起来眉眼翘翘,眼尾有了些岁月留下的纹路。


“这是礼物。”曾经的他笑着说。



“我回来啦,”郑棋元说,“最后很幸运,能重生回天上从年轻星星做起,就是中途跳了下来,用几十年的光阴做代价,反正还有几十年,不亏。”


未必一定要寻找星星。

徐均朔看着面前的人笑,心想,原来他不再是星星了,他半途跳下去,坠落人间,成为了真正的,活生生的人。



如果一颗星坠落,他最明亮的瞬间将会到来,从此走向人间。



“你会飞过夜空,穿过千丈云层,掠过呼啸寒风,落入大海的怀抱。”


最后,会落入他的怀抱。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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